蘑菇想要成妖精

我就是一个默默萌凯源的小透明

半星

我真的好爱酒酒😭😭


卿酒酒:

#伪科幻,所有设定源自我看过的科幻小说电影电视剧,属于一锅乱炖


#BGM:Trailer,3—MONO / Ashes the snow—MONO(后一个更适合,但是估计有点吵,前一个安静些,听着这两个写完的,搭配食用效果更佳!)


#2.4w字,三天爆肝肝完,写完终于爽了,这是我目前最喜欢的短篇吧


#为了写出唯一性和独特性我尽力了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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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命运之神没有怜悯之心,上帝的长夜没有尽期。你的肉体只是时光,不停流逝的时光。你只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。”


——博尔赫斯




[1,Roy的日记]


 


我的房间没有镜子。


不止是镜子,任何反光物质都会在母星消除,我们只在第4版的课本上看过镜子的图片:边缘平滑,不锋利,无法产生实质性的伤害。它最大的威胁是平面上的倒影,照片中的镜子四分五裂,碎裂在地上,映出了血泊和半颗星星,据调查者分解,这滩血来自地球人类,至于那半颗星星,叫做“项链”。


项链?


在我们的星球并没有“项链”这种物品,科学家解释说,这是地球人类的装饰品,但更多时间下,它的附加价值是地球人称为爱的东西,他们似乎以此相送来表达爱意。爱,这就更不能理解了。这个难题让科学家花了68年,分成几派争吵无数也无法给出完整的定义。


照片的提供者为一名科学探测员,他于118年前在银河系英勇战死,死前最后一刻摄下了这张照片,发送回母星后引起了轰动——那时我们对渺小的地球人一无所知,以为屏幕中发出森然白光的镜子是高维武器。


它能反射出一切,这让母星感到恐怖。


反射出一切。包括自己。


 


我的母星为α-虫星,请别将我们与银河系中另一颗存在智慧体的地球相提并论,地球遍布水蓝汪洋和碧绿森林,水蓝与碧绿,多么丑陋的颜色。我们的母星通体漆黑,与深邃冰冷的宇宙永恒融为一体,这是低贱的地球人类无法领悟的高等美学。


我们同样无法理解镜子,这种形似武器的物品是地球人类为了观摩自己制造而出的,目的性和使用性都让人无法理解。


为什么要观摩自己?虫星人从来不想看自己是什么形状,我们将更多的时间花在探索星空和吞噬星域。地球人留恋自身的时间若是花在武装和前进,他们也不会落到濒临灭绝的地步。


写到这里我非常骄傲,因为118年前对地球那次的致命打击正是我们虫星的杰作。我停下来开了一瓶34年的威士忌。味道不错,听说这种酒来自地球,这样看来这个种族也非我想象得那么无能,虽然他们无法抗击虫星的军队,但他们至少能制造出好味道的酒。


喝了酒以后我有些乏力了,这次的日记可能会匆匆结束。我是个奇怪的虫星人,母星其他人酒量很好,喝下再多也面不改色,但酒精却能打败我。


噢……不能说是面不改色。


我们虫星的族人天生下来面孔就是金属色,情绪通过面孔上的金属灯变化,不同色彩代表不同情绪,光亮程度代表情绪高低。我们不会因为饮酒面红耳赤,但我是极个别的例外,是族人中一个小小的异类。


此时此刻莫非我的脸上也出现了红色?可那是地球人类喝完酒之后的反应,他们醉酒,红脸,眼泛泪光,何等没用而脆弱的生物,我难道会像他们吗?


啊……不管怎么说,想看看自己了。


 


原来如此。


这就是镜子的作用吗?


 


3118年14周,白夜26


 


[2,飘浮的战舰]


 


王源放下笔,按下右臂的金属按钮,一团蓝光旋转而出,立体的AI飘浮着静静旋转,发出人工智能的声音:“Roy长官,请发布您的指令。”


“存入日记本和笔。”


“指令收到。”


桌上的纸笔消失了,王源知道它们回到了自己的储物空间。


“需要同步吗?长官?”


“需要。”


 


不到0.00001秒就完成了同步。


其实他可以省去文字记载的步骤,虫星的科技高度发达,闭着眼就能将电波转化成为数字文件。但他还是习惯用笔尖触摸纸张,粗糙而陈旧的质感,就像是隔空俯瞰着另一个古老的文明。


他有些犯晕,将装有威士忌的杯子放到一边。这该死的酒精,难怪那些地球人对它欲罢不能。


 


一直处于蓝光状态的AI突然变成红色,急速地旋转起来,“长官!T1小队紧急呼叫,紧急呼叫——”


AI已经有3个月的时间没有发出红光了,他管辖的这片星域远离母星,很少遇到紧急事件,上次变红还是因为陨石雨砸中了母舰引发安全事态。


王源打开了通讯,属于虫星人的冰冷声音瞬间占满了整个控制室,这些虫星的军人生来就是战争机器,对情绪的感知度为零。但此刻,他们的声音中却似乎有着一丝亢奋和恐惧,“长官,T1小队于西北方发现了一艘中型战舰。”


王源的声音冷下来:“不要开火,T1,我命令你们不要开火。”


这里虽然离母星较远,但是虫星在43年前遭遇过一场致命打击,如今破损了一半的母星不能再出现其他的意外。


 


“我们没有开火,长官,对方只是漂浮着,似乎已经进入休眠状态。”


王源微微一愣,“休眠状态的战舰?”


“是的长官,是战舰。”


“也许是能源耗光了。”王源做出了这个判断。


“不是的,长官,这艘战舰拥有充足的能源,T1小队不会搞错,我们对此非常熟悉……”电流滋滋响着,先前的亢奋与恐惧更为明显了,“长官,这有些不可思议。这艘战舰来自地球,驾驶者是母星的仇敌,是地球人类。”


“原地待命。”


王源关掉通讯,开启全舰播报:“定位T1小队,发现地球中型战舰,全舰开启高度预警等级,进入一级备战状态。现在,朝T1全速前进!”


 


一艘静止的中型战舰,在空茫的星河中漂浮着。


它可以容纳一百多万人上船避难,停放地面相当于半个城市的面积。但此刻漂浮在茫茫宇宙,和它背后壮阔深沉的宇宙相比,它只是一颗静止的沙砾。


“不会错,是地球型号。”


王源的神情凝重了,没能说出接下来的话。


 


118年虫星对地球发动了一次攻击,那次攻击差一点就毁灭了地球,那些看似脆弱的地球人还是活了下来,他们小部分藏在地下,游击而走,躲躲藏藏,组建新的城市和战斗基地。听说他们还秘密建立了许多实验室,这些实验室的意义不在于自我拯救,而是杀死敌人,这在王源看来纯属笑话。


虫星人的传说已经遍布整个宇宙,他们是这片孤独苍茫疆域上唯一的主人,以前被打击的星球都放弃了,只有这些地球人。王源嘀咕,“简直就像杀不死的小强。”


身后的士兵无法解构这个词,“长官,什么是小强。”


“就是一种顽强的生物。”王源回过味来,“奇怪,我怎么会说出来这个词。”这是地球人才知道的常识。


 


AI又一次在蓝光中旋转,“长官,探测到战舰上有生物波迹象。”


这是意料之中,却也是最坏的结果。地球的战舰跨越星系来到这里,总不是为了漂在太空给他们看的。48年前的虫星人已经吃过一次亏了,那一年有人驾驶战舰化身孤星,急速而锐利撞击在虫星,将母星的资源损毁了一半。


那是完全不要命的自杀式袭击,只有陨落的星才会有有这样决绝划下的弧线,那种可怕的意志在连绵不尽的火焰中嘶叫狂吼着,地球人的生命力在那一刻让虫星人感到震撼。袭击引起灼热的火焰,虫星遍体鳞伤,半颗星球露出了白骨一般的残骸,自那以后就只有白夜和黑夜之分,48年后依旧没有恢复过来。


那样可怕的攻击,决不能再来一次了。


透过屏幕,王源注视这艘静止不动的巨型武器,舰身两侧的折线没有一丝蓝光,这个巨大的遗迹是被人遗弃在这里的废墟。


但是此刻,它变成了他的俘虏。


王源下了命令,“登舰。”


 


升降门开了又闭合,所有人整装待发,将子弹上膛,打开防护罩以防毒气,端起枪来小心前进。王源走在最前面,舱壁发出淡白色柔和的光,这里一片空寂,他们小心穿过通道,一个小小的动响都会让他们如临大敌。


但是走了二十分钟,已经快深入到战舰的四分之一,他们没有见到一个人,四周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。


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墓。


但是坟墓是死气沉沉的,这里又不一样,还存在某种生命的波动。也许是这些淡白色的光太柔和,也许是他感应到了之前AI说的那道生物波迹象。


 


“生物波还在么?”王源注视着金属手腕。


AI将屏幕转换成了肉眼可见的波长。


还在,和这艘战舰一样,平静而微弱地活着。就在这个坟墓的某个地方,有个来自地球的生物还有着稳定的心跳和脉动。


 


“轰——”


身后的士兵忽然放了几枪,将这条通道震得回荡。


王源快步走过去,随手抽出武器定在了士兵的金属头颅上,“谁让你开枪的?我没有发布开火的命令!”


士兵的声音有一丝恐惧,“有声音。”


王源:“什么?”


“长官,有声音……这里有一个看不见的声音。”士兵仿佛察觉不到头顶的武器,有一个更可怕的东西威胁着他的生命,他是个没有情绪感知能力的军人,但是刚才那一瞬间,他清楚感觉到了威压之下的恐惧。


士兵呆滞了片刻,喃喃自语着,忽然放枪扫射:“又来了!它又来了!”


 


在上面。


王源抬起头,武器全都对准了上方。


 


安静,绝对的安静。


能感觉到时间在流逝,他们置身于一个弱肉强食的自然丛林,猎物互相盯视,等待对方暴露弱点和空隙。寂静中,只有舱顶传来的金属敲击声响。


嗒,嗒嗒,嗒。


不急不缓,停顿再判断,像是在寻找最好的捕猎点。


突然,声音停止了。


王源吼道:“开火——”


白光与轰响一同响起,周围的气流跟着变速了,他们置身于风流旋涡中央,而那个盘旋在顶上的东西突然消失了声音。


士兵们静了半晌,仍旧举着武器对准顶上的破洞,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。


“……死了吗?”


 


嗒,嗒嗒,嗒。它的爪痕又爬上了左侧舱外。


舱外就是太空,没有生命体能在外面待超过一分钟。


这到底是什么东西!


 


王源:“左侧舱壁!!!开——”火字没能吼出来,轰响过后无数破碎一个接着一个,很快白光全都消失了,他们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中。


王源听到金属切割和闷哼声不断在身后响起,那个怪物在黑暗中畅通无阻,将残忍的杀意溅飞在舱内。


几秒钟的时间就杀死了所有士兵。


除了他。


 


怪物缓慢地靠近了自己。


那个东西在闻他。


在他脚边绕来绕去,像是地球上的狗一样。


不时触碰到的肢体有坚硬的触感,和王源身上包裹的金属材质相仿,在黑暗和寂静中发出清冽的碰撞声,一下,两下,三下。


王源举起武器,朝脚下扳动开关,这一系列动作只在瞬间发生,但那个怪物却像提前预知了他的行为,比他还早一步发动了攻击。


 


噢。


那甚至不能算是致命的攻击。


怪物真的像是狗一样咬中了他的脚腕,隔着金属将獠牙上的毒素注入了他体内,很快王源就感到一阵晕眩。他选择这样杀死自己吗?用毒液侮辱他这个长官,而不是像其他士兵被切割成碎片死去。


他瘫倒在地上,终于看清这个怪物的长相。


 


它确实很像一只机械化的恶犬,瞳孔呈现猩红色,但是越靠近王源,猩红就越淡化,直到它用冰冷的鼻尖蹭了蹭王源的颈窝,瞳孔变成了无害的净白,就像是依恋远归而来的主人一样的举动。它依恋了片刻,有些不舍,但它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。机械犬用机械臂将王源小心托付在背上,急速跃出了舱内,将遍地尸骸留在了身后。


 


只能感受到快速掠过的气流在耳边刮过的狂风阵阵,灵活的机械犬熟知地形,它不断收缩、扩张身形,王源甚至能听到金属翅膀尖锐划过的声音。背着他的这个东西在想法设法用最快的速度超目的地奔去。


王源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。


唯一可知可信的是他手腕上还在运转的AI,屏幕仍然停留在刚才生物波长,它比刚刚疯长了许多。


 


这意味着离这战舰内唯一的生命体越来越近了。


心脏不是被毒液麻痹了么,为什么还能跳动,如此飞速地跳动。


恶犬背着他,在朝着战舰内部唯一的生命体狂奔。


 


那好像就是目的地了,他会在那里与一个陌生的地球人类见面,也许他会死在那,作为48年来唯一见过地球人的虫星人,他的归宿和终点就是这座飘浮在宇宙中动也不动的巨型坟墓了。


他其实也很想见一见这个人。


如果见到了,他没那么快死去,还有一秒钟的时间说出一句话,那他将会问对方一个问题——


为什么,你为什么画地为牢?


 


[3,战舰-休眠舱]


 


王源睁开眼。


他刚刚梦到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,很多只在教科书上看过的照片变成了梦的一部分。濒临亡族的地球人类,烧毁的翠绿森林和染脏的水蓝海洋,他还梦到了那只机械犬,体型小很多,瞳孔是没被战火染红过的净白色。


他还梦到了一个人。


那个人有着深黑的头发和高挺的鼻梁。


 


王源站了起来,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睛。


这个休眠站的中央停放着碧蓝透明的休眠仓,有一个人静静沉睡在里面。他有着深黑的头发和高挺的鼻梁,他甚至没有看自己一眼,紧闭着双目在碧蓝色的营养液中沉睡。但王源依旧认出他就是梦中的那个人。


在梦中,他和这个人住在悬崖的截面,那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,当白宫也被轰炸的时候,悬崖上的小房子还完好无损。那个人握住他腰的手臂安全有力,笑着让他去俯瞰悬崖下面茫茫不尽的水雾,以及那条未被污染的冰凉河流。但是实在太高了,触目所及只有游走的大雾,它们将自己的瞳孔映成了灰白色,然后他回过头去,对身后的人嚷嚷道王俊凯,我好像个外星人啊。


 


王俊凯。


这是你的名字?


 


王源的手摸到了温热的营养液,他以外星人的身份触碰着这个名叫王俊凯的人类,锁骨,脖颈,下颌,和他完全不同的身体构造。


然后他的视线停在了衣领下的某处凸起,有东西藏在他的脖子上。王源缓缓拉出银色的细链,尽头滑落出半颗星星。


“项链”。


这是项链?


 


和梦中回过头看到的,被悬崖的大风袭吹而起的半颗星星项链一模一样。


王源拿起来半星吊坠,想确认一下这是否就是历史图片记载的,血泊中的半颗星。等他凑近以后,有只手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,漫不经心的轻笑声在头顶响起,“小朋友,你吵醒我了。”


王源感受到对方的力道了,如果自己稍有动作,那只手会直接将他肩膀捏碎。


“你最好不要动,我这个人有起床气。”他笑着说。


很明显,他被人威胁了。


 


十分钟后,休眠舱已经变成了审讯室。


“姓名。”


“王源。”


王俊凯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。


“什么时候你们虫星人也喜欢起这样的名字了,你们不是偏爱数字么?”


“我不知道,”王源耸肩,“也许我很另类。”


王俊凯没理会他的调侃。


“职务。”


“T部的长官,我负责清理西北方的太空垃圾。”


王俊凯嘲讽道:“不去吞噬别的星球了?你们的计划不是扩张么?什么时候变成了宇宙的清洁工?”


他和其他地球人一样恨自己,王源不知道为什么梦里那个独特的人会是他,但要比恨的话,他也有不相上下的仇恨。


“你们地球48年前攻击了我们的星球,这些太空垃圾就是当时战争的残烬,是我们族人的尸骸。”王源盯着他,“你现在可以杀了我,将我丢出去,这样尸骸又多了一具。”


王俊凯冷哼了一声。


“就算你不杀我,我早晚也会杀了你,你的狗杀了我所有的士兵。”王源咬牙切齿。


“我的狗?”


王俊凯有点茫然,看看四周。


“对,一只巨大的机械犬。”王源问道:“这是你们的新科技?它是用什么材质做的?为什么它会把我带到这来?”


王俊凯不耐烦道:“我不知道。你提前唤醒了我,我的记忆是紊乱的。”


待他说完,王俊凯似乎反应过来了,“你想打听我们的情报?啊,你还真是不听话。”王源的问题似乎真的触怒了他,这个人有着军人一样的铁血和忠诚,它们不为人所探知和侵犯。他将王源带到了一个平台,亮光刺得他睁不开眼。


王源:“这是什么?”


王俊凯回到了原地,将半星项链抬起,对准平台,声音很冷,“你很快就知道了。”


那条项链似乎还有别的功能,王源心想。他听到了滴滴几声,像是有东西启动了,平台散发出不祥的红光,但王源并没有感觉到热和疼痛。


 


“这是你们的克星。”王俊凯的声音自远处传来,“红光会瓦解你们的金属躯壳,你们不是一向自诩坚不可摧么?没有了金属的保护,你们只是一团脆弱而丑陋的内脏,蜷缩在台上,很快就会被烤干了。”


 


确实如他所说,王源抬起手腕,金属的外壳在剥落,粉碎又消失。但他并没有感觉到疼痛,也没有灼烧感,如果不是金属的粉尘不断掉落,提醒他这是一台像王俊凯说的那样残杀同类的武器,他甚至都觉得这里很好睡觉。


“我可以睡觉吗?”


“不要自我安慰了,”王俊凯嘲讽道:“好吧,就当是你最后一次的好觉,这次睡过去以后,你不会再醒来了。”


“我有点冷,还是不睡了。”


王俊凯又冷哼了一声,“你就嘴硬吧。”


但他又觉得奇怪,按理来说王源早该被烘干了,怎么还会若无其事跟自己讲话?


王俊凯半信半疑地走了过来,想看看这个人在耍什么花招,但是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。


 


蜷缩在红光中的人,不是一团内脏,而是一个人。


那些笨重的金属外壳消失之后,内里是一个和他一样的人类。他有着熟悉的眼睛,白而瘦,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头上,无论怎么看,他都不像是虫星的种。


王俊凯的犹豫只有一秒,很快他的语气又变冷了,“这是你们研究出来的新方法么?藏在金属里的人类,你们要用我们同族的身体和我们作战么?”


王源看着他陌生的手臂,感到头痛欲裂,“我也不知道……”


 


他已经做了四十多年的虫星人,虽然没有在镜子中看到过自己的样子,但他知道,他和自己所能见到的每一个虫星人长得一样。都是厚重的金属外壳,金属头颅,外壁有着闪烁不停的指示灯。


但现在他和敌人长得一样了。


为什么会这样?


他捡起掉落在平台上的金属壳,那是唯一没被粉碎的头部,他们身体最坚硬的部分。


“放下它。”王俊凯很提防这块东西,“不要碰它,它好像有点问题。”


王源放下了。


并不是听王俊凯的话,他也感觉出了问题。


王俊凯将半星项链摘下,扫视了一圈金属外壳和掉落一平台的金属粉末,王源的视线一直跟着那半颗星来来回回。


不知探测出了什么,王俊凯顿了一下,转过头难以置信地望着王源。


 


“这是个自毁装置。”


这是个仿制虫星人造出的自毁装置,无法从内部打开,只能用外力开启或者损毁,这意味着如果不是王俊凯今天碰巧破解了它,王源还是会日复一日待在里面。王俊凯难以置信,“他们囚禁了你,可是……为什么?”


王源的头又开始疼了,“假如你说的是真的,它们要囚禁我,那这个东西要在什么时候自毁?”


问得好。


一个囚牢会在什么时候爆炸自毁。


当然是囚犯想要脱逃的时候。


 


王俊凯默不作声看着金属外壳,好像听到了它内部不断倒计时的声音。


“就是现在。”


 


王俊凯将王源一把抄抱起,吹了一声口哨便跳下了平台,不知何处飞来的机械犬稳稳托住了他们。几乎是同时,身后就传来了一声轰响。


平台爆炸了。


但是不止如此,连环的爆炸还在不断发生,袭来的碎渣和波浪还有火焰紧追不舍,像是囚牢变成了黑色坚硬的铁链,它们在通道中甩来甩去,嘶吼着要将脱逃的囚犯捕捉回去再关起来。


王俊凯低声道:“不会再让你得逞了。”


他又吹了一声口哨,指示着恶犬坐骑向对的方向奔跑。


王源:“你不是记忆紊乱么?”


王俊凯:“记起来了一点点。”


火光在他们之后追来,冰凉的星星项链不时会晃在他的脸颊,很凉,又很舒服,就像这个救命的怀抱一样。王源的眼睛眨也不眨,“你为什么要救我?也许我真的是培养出来,和你们作战的新武器。你不害怕吗?”


“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,”王俊凯看都不看他,坚定地吹起口哨,熟练地闯入逃生舱,“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异类出现?我可不会放任你活在这世上。”


他按下了启动,降下的门隔离了怒吼的火焰,逃生舱在倒数之后即将发射,他们将脱离战舰,去向庞大未知的宇宙。


“陪我一起闯荡,或者,”王俊凯笑了笑,“一起赴死。”


 


[4,逃生舱]


 


逃亡路上的大半时间他都在昏睡。


他像是重生了一次。那个金属外壳是囚牢,也是孵化他的子宫。他是一个全新的生命体,不是他以为的虫星人,也不是王俊凯口中的地球人类。


他不知道自己是谁,也不知道如何定义他的生命,他的存在。如果肯定自己是个地球人的话,会不会还有人像王俊凯一样从天而降,像剥离金属外壳一样剥离他现在的皮肤,皮肤之下会看到什么?他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生命?谁能告诉他?


 


不是醒不过来,而是王源不愿意醒过来。


他觉得孤独。


太孤独太孤独了。


 


一旦他清醒,视网膜投射出了舱外空茫寂静的宇宙,他与那些巨大燃烧的星体相对而立,就会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。他是迷茫的一个生命,一个孤零零的生命。也许他是某个种族的创始者,或是某个种族的最后一个?也许这偌大浩瀚的宇宙中,只有他一个人?可能身后的王俊凯和这个逃离舱是他的臆想?是他唯恐长路孤寂而造出的陪伴者?也许当他睡着的时候,世界才是真实的?


思考这些问题让他痛苦又迷茫,只想永远沉睡过去。王俊凯却像是看穿了他的怯弱和苦痛,每当王源清醒,他就会为他穿上防护服,让他探出舱外深入到宇宙。


 


宇宙中没有风,没有气味,更没有温度。


当他带上巨大的防护头盔后,连王俊凯的声音都听不到,头盔里只有他的喘气声。当视野中出现了如此浩瀚深沉的景色后,很难做到呼吸轻微,王源就在这种粗重原始的呼吸声中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微、渺小,以及自己非常真实的存在。


他是在这儿的。


宇宙注视着自己,那些燃烧的星体是它巨大的眼球,他也在用自己渺小的存在注视着宇宙。目光交接的时候他一定是存在的。


而且,腰间那抱着自己的双臂也如此真实。


 


王俊凯应该是怕他飞离太远,所以才用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。王源注视着脚下的沉沉黑色,或明或暗的各类星体,他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,好像梦中的悬崖木房,王俊凯也是这样抱住他的腰,让他去看脚下茫茫无尽的灰白色水雾,它们倒影在瞳孔中,将王源的眼睛也映成了灰白色,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个外星人,新奇地转头让王俊凯来看,“王俊凯你看,我好像个外星人啊。”


 


脚下不再是地球上挥散不开的无尽白雾,脚下是数万年的星石组成的静止河流。


距离悬崖拥抱的时间点已经过去了很多年,太久又太远,远到他觉得那些事或许发生在平行宇宙。


“我是地球人,对么?”王源通过头盔的对讲机,问身后抱着他的人。


耳边传来声音,“对,你是。”


 


王源问他:“那我到底是谁呢,我为什么会在这里。”


王俊凯说:“我不知道。”


时间过了足够久,但眼前燃烧的星体还在燃烧。


王源问他:“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,你又是谁?”


王俊凯:“我不知道。”


王源自言自语:“原来我们是一样的。”


 


他突然哭了。


 


自那以后王源又有了求生意志,他开始在逃生舱走来走去,王俊凯在摆弄蓝光能量条的时候,他也会在旁边提些建议。那条机械犬会趴在他们中间,头枕在王源的膝盖上,它的眼睛一直都是安全依恋的白色。如果不是燃料已经掉到了最低,王源会觉得像这样漫无目的宇宙航行也很不错。


 


“你有什么办法么?”


“嗯?”王俊凯还在研究蓝光能量条,一遍遍将它放进卡槽,很难分心来想这些问题,“有什么办法。”


“逃生舱还能再支撑一周,一周就是7天,这是你跟我说的地球计时法。如果这样的话,我们的燃料很快就不够用了。”


“但我们没有备用燃料,”王俊凯看出他想说什么,“这附近也没有补充基地,这里离虫星太近了,没有哪个星球会这么想不开的。”


王源点了点头,“那看起来我们马上就要死了。”


“那倒不会,”王俊凯摸着下巴,看着蓝色能量条若有所思,“我总觉得这个东西会帮我们。”


“这是什么?”


“不知道。”


 


王源已经习惯他这个回答了。


 


“啊!”


王俊凯突然猛跳起来,他的眼睛发亮,“我知道这个东西怎么用了!”


“我一直以为它是个能量条,所以把它试图放进能量卡槽,但这是不对的!从根本上就错了。这是个启动器!我得换个办法用它!”


王源根本插不上话。


他看着王俊凯快步走到主控台,将启动器插了进去,然后用力扳下了开关。


 


一如既往的安静,什么变化也没有。


“好吧。”王俊凯耸肩,“看起来不是。”


话音刚落,一团蓝光从主控台迸射而出,像是突然冲出一条蓝色荧光的瀑布,将王俊凯的上半身全部裹了进去。


王源叫道:“王俊凯!”


 


他刚要过去,逃离舱却开始剧烈颠簸。启动器不止释放了蓝光,似乎还让逃离舱加速了。但是现有的燃料根本无法维持这种速度,王源在晃动中看到燃料条迅速降到了最低,发出了警报。


他们要坠落了。


没有定位也没有目标的坠落。


王源喊他,“王俊凯!”


他依然被蓝光围绕着,没有回答他的呼喊。王源心一横,将机械犬缩小收进了手腕上的储物空间,缩小指令还是王俊凯上次教给他的。做完这一切后,抬头看了看,那片蓝光还是阴魂不散。


 


王俊凯被蓝光冲击着大脑中枢,无数记忆片段从他脑海奔涌而出,光河一样围绕在他身旁,他想起来了。


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,他是一名地球军人。


想起了他来到这个星系的时间,那是48年前。


这个启动器是他设置的,假如他在睡眠时被提前唤醒,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恢复记忆。从记忆中,他收取到了他48年前驾驶战舰来到此地的指令。


 


接走王源。


不论付出什么代价,不论等待多少年,接走他,带他回家。


王源。


既然他存在于此的意义就是王源,那他到底是谁?


他从现有的记忆中搜索出王源的档案记录。


 


【王源,男,半星计划参与者,48年前驾驶战机,携带终极消除装置冲击虫星,以自杀式袭击损毁敌人一半星球能源。任务状态:成功。人类英雄,授予勋章,半星。】


    


[5,β-伽雷星]


 


巨大的银色战机,外壳毫无裂缝,极度平滑,如同一条无暇的银色绸缎,泛着冰冷的银光。它的最外层有一层金属气泡,正是这层气泡它才得以穿透大气,漂浮在太空。这层气泡撑得住7次裂缝跳跃,它会载着驾驶员去往飞鲸星系的虫星。


在那里,它将燃烧携带的终极消除装置——这一地球人类的最后希望,毁灭虫星。


既然敌人不给我们活命的机会,那就选择同归于尽。


王源最后看了一眼地球,“再见。”


他按下了按钮,战机像是星星眨眼,片刻就在原地消失不见。他已经赶赴了遥远光年之外的飞鲸星系,带着全部人类的希望,开展一次自杀式袭击。


那荣耀一刻,定格在48年前。


 


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王源坐在地上,无法消化这些信息,“我是人类英雄?”


王俊凯点了点头,“半星勋章是地球如今最高的军人荣誉,历史上只有两个人获得了它。”


王源:“还有一个人?那个人是谁?”


王俊凯在档案库中检索,“查询不到,应该是我的级别不够。”


王源挑眉笑了笑,“既然我是你的长官,你不应该对我是这种语气吧?至少要加上尊称,或者称呼我为长官?”


王俊凯也笑了笑,他比王源高一头,附身而来就很有压迫感,尤其是那双眼睛不像军人赤忱正义,反而有些邪气。


“我自然是很愿意为你效劳的,需不需要此刻为你宽衣呢,我的长官?”


王源不自在地转移视线,看向远处,“这是哪儿?”


王俊凯没计较他转移了话题,顺手按下王源手腕上的AI。


讨人厌的自我主义,王源在心中暗骂。在看到AI显示的地标和星球信息后,王源也顾不得骂他,眉头紧紧拧起,“这里是伽雷星?”


 


难怪他们可以在地表脱下头盔,伽雷星球存在大气层,氧气和二氧化碳的比率恰好适合人类生存。多年以前被地球探测到的时候,科学家将这里定为了日后人类的移居星球,但是这个日后并没有来到。


和地球一样,伽雷星也遭到了虫星的吞噬,这颗飞鲸星系的光明之星,因为最接近虫星,也最先灭亡。200年前伽雷的能源被虫星吞噬干净,这颗星球从生机勃勃变成如今的死寂,地表上空无一物,只有望不尽的焦土浓雾。


光明之星,已经光明不在了。


 


“你的启动器定位到这里,我们耗尽所有的燃料才加速飞行到伽雷,来到这一定有什么特殊意义……”王源看着远处,陷入了思索。焦土的尽头站立一座巨大宫殿,最高处是一枚巨大的星星,和王俊凯那一枚一样,但这个巨星是完整的,浓雾和风沙让这颗古老的星星锈迹斑斑,它已经发不出光亮了,所以他才这么晚看到它。


 


王源指着那个宫殿,“我们应该去那边看看,这是伽雷的祭坛,伽雷的民族是宇宙中的心灵捕手,他们的祭坛是至高无上最神圣的地方,祭坛还有真言之洞,一切隐秘的存在都在那个祭坛里。”


王俊凯笑道:“看来我们非去不可。”


王源转头,“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个没完没了。”


王俊凯还是带着笑注视着他,他穿着黑色的制服,外套烂了以后索性丢在脚边,现在只穿着松松垮垮的黑色衬衫,扣子掉了几颗,露出精致的锁骨。


英俊迷人,极具侵略性,尤其在他打定主意要侵略一个人的时候。


王俊凯:“我特别喜欢你说‘我们’。”


王源心里一烫:“别说了。”


王俊凯沉迷极了:“我也特别喜欢你发布命令的神情,像个长官一样。”


王源:“我本来就是长官。”


王俊凯:“我还特别,喜欢你现在这种样子。”他的目光从上到下,一点点看着王源。王源身上的衣服还是自己的,但是这一套对他而言还是偏大了点,折了几折,露出细瘦白皙的手腕,腰间的多余扎进了硬挺的皮带,有几道深色的褶皱。


王源的语气没有起伏:“但我一点也不喜欢你。”


王俊凯的眼睛眯了起来:“你会喜欢我的。”


“我不会。”


王俊凯笑了笑,从礁石上跳了下来,“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,赌你一定会喜欢我。如果你赢了,这个东西就归你。”他将一条项链放到王源手里,“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它吗?”


王源看着那颗半星,微微愣神。


“不起来是要我抱吗?”王俊凯看着他。


王源回过神:“不用!”


他站起来,头也不回朝宫殿走去,王俊凯的笑声从后方传来,他在无所顾忌哈哈大笑,整个地面都是他的笑声。


无论王源往哪个方向躲避,他都如影相随。


 


走到宫殿遗迹花了二十分钟,手腕上的AI会隔十分钟提醒他一次,以防在黑雾中迷失方向。王源看着立体旋转的AI,重新被王俊凯设定以后,AI已经接受了地球计时法。从前在虫星的痕迹在慢慢剥离,就像那些粉碎的金属外壳,每当王源靠近王俊凯一步,就会有一部分痕迹消失。


他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。


AI很容易就能接受的,他并不能。


 


十分钟刚刚过去,伽雷的地表天气发生了变化,浓雾变成了暴风雪,很快他们就置身于冰天雪地当中,雪色让他的眼睛刺痛,温度也骤然下降,难以想象这里曾是一个和地球一样鸟语花香适宜生存的地方。


恶劣的环境早就使这里的物种灭绝了,尸骸变成了雾和焦土的一部分。


 


抵达宫殿之后,王俊凯和他沿着楼梯登上了宫殿的最高点——那颗古老生锈的星,他们一个坐在左边的角上,一个坐在右边,从高处望去是连绵万里的冰川雪原,巨大的礁石被坚冰包裹,就像一个无情无义的钻石星球。


没有一丝声音,风声也无。


他们孤独得只剩彼此。


王俊凯的声音从左边传来,他仿佛在吟唱古老的咒语:“千山鸟飞绝,万径人踪灭。”


王源问他:“这是什么?”


“是很久以前地球上的一首古诗,”王俊凯的语气缓慢:“说的是山上的鸟飞走了,路上不见人影,这本来很是很平常的事。但假如是一整个星球的鸟都灭绝了,一整个星球的人都不见影踪,就变成了绝对的孤寂。”


王源看着无尽的荒原,就和这里一样。


“写这首诗的人,他还活着吗?”王源问。


王俊凯笑了:“不在了。”


王源:“那坟墓还在吗?”


王俊凯:“也不在了。”


王源:“怎么会这样?”


王俊凯:“毕竟已经过了许多许多年。”


他看了一眼王源,“但你也不要因此难过,他虽然死了,尸骨无存,但还有这样的好诗流传下来,哪怕几千年过去,也有人记得这首诗,还把它带到了另一个星系。”


王源没有说话,似乎还沉浸在鸟绝人灭的阴冷中。王俊凯拉起他,两个人从星星上走了下来,又沿着原路返回,来到了空旷幽深的宫殿内部,四只巨大的石柱耸然而立,往上看不见天顶,片片雪花挟裹寒风从四处肆虐而入。


这里又高又空又冷。


“你说的对。”王源突然开口,“人死了,会变成故事,有一些可能就会成为流传的歌。伽雷民族灭亡了,但是这个神殿还留了下来。”


王俊凯:“是啊,真言之洞也还在。”


 


神殿的中心是一个高台,层层阶梯而上,最高处是一块天然而成的石壁,足有三人高,十人抬手相连,才能触摸到石壁边缘,正对着他们的壁面刻有繁复古老的文字符号,虽然他们对伽雷语言一窍不通,但他们依旧知道这些符号代表的意思。


上面刻着石壁的名字:真言之洞。


名为洞,是因为石壁上凿出的两个小孔。传说这块巨石来自宇宙初诞生之际,它看过一切未知的开端,也明晓一切未知的尽头,因此象征着真理。这个传说早已传遍宇宙,任何一个星系都听说过真言之洞,也知道从那两个小孔看过去,将会看到什么。


 


“一个可以看到恐惧,一个可以看到爱。”王俊凯已经走到了阶梯的尽头,他的手指抚摸着凹凸不平的石壁和代表着恐惧的孔洞,突然看向了王源,“不如试一试吧,看看我们彼此的恐惧到底是什么?”


王源:“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

王俊凯:“为了让你信任我。”


他看了看王源,“你这个人警惕性很高,就像只兔子。啊,你不知道兔子是什么,不重要了。总之那种动物和你一样忌惮外人。这一路上提起虫星和地球的战争你都会沉默,但这是早晚要面对的事,你不能不信我说的。”


过了一会,王源才说道:“我并没有不信你。”


“嗯,确实不是,我看得出你相信我。”王俊凯笑了起来,王源这次才发现原来他有尖锐的牙齿,“但我很贪心,希望你全心全意信任我,并且只信我一个。”


王源没有回答,他在思考。


“虫星的人应该很快就会来了,到时一定会有一场战争,你得做出选择。”王俊凯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,他示意王源走上来,“在那之前,你应该知道所有的真相。”


恐惧是深深刻在骨髓的情感。即便王源在虫星待过48年,连自己的人类身份都不记得,他也会想起曾经灭顶的恐惧是什么。


 


王源思考片刻,靠近了石壁,眼睛触及到一片干燥的凉意。


“可以了。”王俊凯在身后说,他的语气有些凝重,想必已经看到了石壁浮现出的幻象,“但你最好做好准备,这个……比我想象中可怕。”


他深吸一口气,抬头看去。


只一眼就被震在原地。


 


那是末日之景。


比刚才还要恶劣百倍的极端天气,赤红的岩浆雨从高空落下,连续不断的陨石袭击,高空密布外星飞碟,每一束激光都会击穿一栋高楼大厦。白宫倒塌了,泰姬陵被粉碎,夏威夷沉入大海,大陆板块在猛烈碰撞,每一天都是10级以上的地震,每一天都会死很多人,飞碟夺去人类的孩子,他们成群结队升向高空,和地上伸出双手的父母们是同样的姿势,同样的绝望和同样的痛哭流涕。


 


“地球毁灭了。”王源喃喃。


 


118年前,虫星对地球发动攻击,10年的混乱之后,人类只剩下六百万人口,整个星球的人加起来也没有当年中国上海4分之1的人口多。这些仅剩的人藏于地下,顽强存活,组建新的战争防御部门和科学实验站,多亏他们拿到了外星援助的消除装置——虫星的克星,这才在48年前对虫星造成了致命一击。


没有经历的话,这只是一段历史。死亡也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,它们不会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和绝望的痛哭,最痛的历史只留在当事人的心中。


 


王俊凯擦掉了王源脸上的泪水。


他温柔道:“还看吗?”


王源:“看。”


 


不面对的话并不知道,他曾经被这么庞大坚硬的恐惧压垮过,如今他还在这里,就说明他以血肉之躯战胜了那些恐惧,它们没能让王源倒下。


而且他因此流下了眼泪。


没有什么比这些眼泪让他更像人了。


 


说话之间,石壁上的幻象又变换了,王源难以置信睁大了眼睛。


他看到了梦里的悬崖和木房子。


它和梦中一模一样,只是不再完整,轰炸过后只有一地的残渣碎片。梦中和王俊凯紧紧拥抱的悬崖边,如今站着一个拿着小型拍摄器的虫星人,王源认出他就是那位名垂青史的科学探测员,他赶赴地球工作的时间正是118年前。


还是地球遭受无妄之灾的那年。


悬崖边还躺着两个人,他们背对着自己,看不清脸,只从背影判断也能知道他们身受重伤,已经奄奄一息。科学探测员举起他的拍摄器对准了这两个人,其中一个忽然奋身而起,使用尖锐的特质镜片刺入了虫星探测员的金属头颅,这一击用尽了这个人的力气,很快他就瘫倒在另一个人的怀中,一动也不动了。


血从他身下流淌而出,汇聚成一个小小血泊,雨水密集滴入其中,溅起一曲分离的大提琴哀鸣。那颗躺在血泊中的半星项链不断染上鲜血,又很快被雨水擦拭干净。


雨水浇透了他们的头发和脸,一个人的脸垂得很低很低,像是要低入另一个人的怀里、胸口和那停止了心跳的心脏里去。雨太大了,分不清他脸上流淌而下的是水还是泪,王源看得眼眶湿润,心潮哀恸,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横亘在他咽喉处,上下吞咽不得。


过了118年,他看到这一幕,还是觉得那些雨水隔着时代落在了他的心头,分毫未改的倾盆大雨。


 


科学探测员的拍摄器掉落在地上,还在继续运转,咔嗒咔嗒拍下了不远处的血泊,血泊中的半颗星星,和那枚四分五裂的镜片。


原来镜子真的可以成为武器。


 


这些照片日后被另一个种族记载于历史书上,那个种族没有镜子,没有爱,不明白分离有何意义。王源曾经看了它48年,似曾相识,却不知在何处见过。


 


“我记得这里,我记得他,”王源语无伦次,“这个场景在我的梦里出现过,我以为它只是个梦,这两个人我认识啊。”


他转过头,激动慢慢平止。


王俊凯还是一脸平静,带着一丝困惑,似乎对他突然的激动感到不解,“这两个人是谁?”


“你不记得了吗?”王源看回石壁,那个人,那些血,那半颗星星,他有点茫然:“那你为什么会有那条项链?”


“你是说这个?”王俊凯拿出那条半星项链,“你恐怕误会了,这不是项链。它是给外出航行的驾驶者配发的全智能武器,功能很多,你……”


王源打断了他,“配发?”


“很多人都有吗?”


王俊凯点了点头,“当然,现在地球是资源共享的集体主义时代。”


王源沉默了一会。


“那它并不是唯一的。”


 


“石壁上的这条项链虽然很像我的,几乎就像是同一个,但是我觉得它并不具有攻击效果。”王俊凯看着石壁上的两个人,“不然不可能会死一个人。”


说到死的时候,王俊凯感到自己的心紧缩了一下。


一瞬间的窒息感。


“你怎么了?”王源问他。


“没什么。”王俊凯摇了摇头,摆脱了陌生的窒息感,问王源:“怎么样?看过了这些你还觉得我的话是假的吗?”


 


本来是可信的。


王源注视着他脖子上静止不动的项链,这个东西没有他刚刚在石壁上看到的那一条印象深刻。王俊凯说这个东西很多人都有,这让他不能接受。和唯一性一同消失的是那个相依为命的悬崖,还有48年来不为人所知的历史,那段被外星文明钻研许久也无法破解的历史,是用一个人的死去和一个人的至痛等价交换的。


那个人和他的项链就像那场大雨无法代替,无法再来一场。


王俊凯将他的沉默看作是继续怀疑,他的神情慢慢凝重起来,他没有想到王源会这么执着自己在虫星的身份。


 


王源的肩被一双手紧紧箍住了,他被迫抬起了头。


那双深长的双眸近在咫尺。


“你看着我。”王俊凯说:“虫星没有镜子,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?你和他们都不一样。”


王源:“可是伽雷也没有镜子,你这个说法,我们要到地球上才能验证。”


王俊凯:“你可以看着我的眼睛。”


王源愣了一下,“什么?”


王俊凯重复道:“你可以好好的,看着我的眼睛。”


 


这双眼睛又深又黑,好像他当初在逃生舱外看到的深沉宇宙,燃烧的星体又一次注视着自己。对自我渴望的认知聚焦成为一点,从出生开始就悬于头顶的灵魂拷问,我从何方来,要到何方去,我将经过怎样的一生……它们困扰着每一个人,但很少人遇到王俊凯这样的人,他愿意将双眼赠出,成为王源一生自省的镜子。


王源在这世上唯一的,属于自己的镜子中看到了陌生的倒影,非常小一个,站在正中央,数万年风景正在这个人影身边飞快掠过,生命已经成形了。


何处来,去何处,不再重要。


过去和未来也不再重要。


重要的只有当下,你,和我。


 


那个人影,是我?


 


“好吧,我信你。”


王源竭力让视线从他眼中离开,再看一会他可能会被吸入另一个陌生的宇宙,“现在先让我们去补给食物,我怀疑你有低血糖。”


“低血糖?”


王俊凯反应过来了,王源在说他刚刚一瞬的愣神。其实窒息感已经消失了,但他喜欢王源这样担心自己,也喜欢他说我们这个词。


于是他撒了一个小小的谎言,“是的,快让我们去补给食物吧。”


说完伸手拉起王源,两人沿着阶梯走到了神殿,石柱边放着他们从逃生舱搬下来的最后一点食物,放在这里不到20分钟,已经埋在了雪里。


“天气还真是恶劣。”王俊凯没听到王源的回答,他转头看去,王源正若有所思看着高台上的石壁,“怎么了?”


“没什么。”王源摇了摇头,“吃吧。”


他咀嚼着食物,心中却在想另一个问题:他刚刚只看了恐惧,并没有看到爱是什么。


 


半夜。


伽雷的夜晚只有4个小时,神殿高处的破损处可以窥见天星。微光一束,静静照在王源身上,他又一次来到了高台。


他的手轻轻抚摸着白天没有触碰的孔洞,从这里看出去,就可以看到他心中的爱是什么。这块古老的石壁不会欺骗自己,曾看过宇宙起源的神祗会指引他去到梦中的伊甸园、桃源乡、极乐世界,或是一个小小的悬崖。


他非常思念悬崖上的那个人。


王源将眼睛贴了上去,轻轻一碰。


 


等抬起头来,巨大石壁上缓缓勾画出一个钢铁森林,那些耸入云霄的大厦提醒着他,这似乎是一个地球的普通城市。


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城市会成为他心中挚爱。


王源又走远一些,更加抬高了头,整个城市在他面前浮现原貌。江畔之水,高空楼阁,楼中穿梭而过的车辆,魔幻变形的3D城市,沿江长约二十多公里的道路尽头,耸立着一块2046年建成的石碑,上面刻着城市的名字:重庆。


沿江的道路上有两个年轻男孩骑车冒雨前行,他们将大雨和星系抛在身后,与数万年后的分离渐行渐远。


王源想要看清他们的目的地,又往后退了一步,却踉跄一步踩了空。


预想中的摔下阶梯并没有发生。


 


“重庆啊,真是怀念。”王俊凯的声音传来,隔着背后的衣物感觉到他温暖的体温,他没有松开的意思,不知道是看着重庆失了神,还是习惯性想要他和王源之间的拥抱更紧一些。王源也没有挣扎。


他应当挣扎,但他没有。


 


王源:“你认识重庆?”


王源感觉到他笑了,“认识城市吗?好有意思的说法。我是在重庆长大的,这算不算认识?”


“应该算吧。”王源指着沿江的路,“这是哪儿?”


王俊凯不假思索:“南滨路。”


王源有点疑惑地看着那两个人,“他们要骑车去哪儿?”


“应该是去看流星雨。”王俊凯说:“3000年当晚的流星雨,新世纪的最后一场盛会,非常轰动,每一个城市每一个人都去看了,重庆最好的观看地在南滨路的尽头。”


“你也去看了?”


“应该没有。”


“应该?”王源回过头,怀疑的眼神。


王俊凯似笑非笑,“要是当时去看了,就没有现在什么事了。”


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


“那可是新世纪的流星雨,很多人都会带上自己喜欢的人去看。”王俊凯说的时候,石壁恰好浮现出那一晚的流星雨,王源看到那两个年轻男孩在向天空晃动双手,只有画景,没有音频,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,但看身形似乎非常开心。


王俊凯忽然微微低头,在他耳边悄声耳语:“听说一起看过这场世纪流星雨的人,都能够长长久久,永远在一起,你说,我们现在迟了118年,算不算一起看过?”


王源盯了他一眼,挣脱了怀抱,头也不回地跑下了阶梯。


 


来到石柱前,他望着临时搭建的工作室发了会呆。


察觉到王俊凯下来以后,他装作很忙的样子,开始登记显示屏上的观测信息。王俊凯没有再来烦他,倒是王源记了一会,有些心烦起来。


过了好一会,王俊凯递来一块能量棒,摆出了求和的姿势,“骗你的,即便看过也不一定会长长久久。”王俊凯咬着能量棒,抬起头望着穹顶,似乎和当年仰望流星雨欢呼的人们是同一个方向,“那个夜晚结束之后,地球天空出现了无数虫星飞碟。没有新闻里说的全新世纪,没有。之后就是无尽的混战和死亡了,在那种情况下,没有什么人能够长相厮守……”


 


王源打断了他的回忆,“王俊凯。”


“别生气了,我啊,就是好多年没见过人了,忍不住逗——”


“王俊凯。”王源的声音有一丝异样,“我说真的,你快来看。”


“怎么了?”


王俊凯走了过去。


 


显示屏可以观测到靠近伽雷的任何东西,这几日都安静无比,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红点。这仅仅是第一个,他们知道,所以没有说话,沉默地注视着只有一个红点的显示屏。


就像当初看到第一架虫星飞碟的人,他们好奇地指点着,一点也不知道几秒之后,整片天空都会被飞碟占领。


过了118年,人类已经变得聪明,且充满戒心,唯有如此才能在黑暗森林中生存。


 


突然,第一个红点闪烁几下,哗一下消失了。短暂的空白过后,无数红点骤然出现在显示屏一角,它们在以最快的速度靠近伽雷,如同蝗虫过境。


王源低声道:“它们来了。”


 


    [6,β-伽雷星]


 


“长官?”


“Roy长官?”


突兀的声音从王源的手腕上传来,知道自己AI通讯频道的人只有曾经的队友,他们都是虫星的人。


王源看了王俊凯一眼,后者示意道:“接吧。”


群虫已至,接与不接没有区别。


王源按下应答,“收到,报上你的姓名。”


“长官,我是T队的X46701战斗员,在战舰上您曾经用激光枪抵着我的头颅。您还记得吗?”


王源愣了一下,“你没有死吗?”


“我已经死了,长官。”AI静静旋转,电流中的声音没有情感,“那只机械犬杀了我,我已经死了。”


王源:“那你怎么还能说话?”


“是我的大脑皮层在说话,长官,母星觉得我还有用,我很荣幸。在飞船上没有起到作用,我很抱歉,我很抱歉,长官。”


王源看了王俊凯一眼,“你们为什么来这里?”


“我来接您回家,长官,您的任务时间已经够长了。”


“接我回家?”王源愣了愣。在遇到王俊凯之前,他确实一直将虫星——那个残损的星球看作是自己的家,在那生活了48年。


但如今还能这么觉得吗?


王俊凯:“他们短时间内无法定位到我们的坐标,我们还有时间。”


话音刚落,神殿门口突然传来巨响,无数的红光接二连三在地面上亮起。王源手腕上的声音还在传来,“长官,我们有您的坐标,现在跟着我们回家吧。”


王源反应过来,盯着手腕的AI五味杂陈。


手腕上的金属装置是唯一没有被粉碎的虫星物品,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,但它就是没有碎,还在自己的手腕上,一路上能探测能储物,他也就由它去了,没想过把它摘下,没想到是它出卖了自己。


 


红点在王源眉心亮起,冰冷的母族一遍遍循环重复:“长官,听得到吗?”


王俊凯伸出手,想触碰他眉心的红点,又怕触及什么,很快收回了手,他的表情和以往每一次都不同,像是有点害怕。


王源被攥紧了心脏,他在害怕?王俊凯是军人,是士兵,但他居然在害怕?心脏收紧的感觉太陌生了,是重生以来的第一次,王源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王俊凯为什么会害怕,又被新的问题干扰了,他下意识摸了一下左边胸口。


王俊凯脸上的害怕更深了,“你怎么了?”


他以为王源的身体里埋了东西,像眉心红点一样的威胁物。


王源摇了摇头。


王俊凯看了他半天,两个人默然不语。


“你回去吧。”王俊凯突然说道:“我也会撤离,我会重新找一艘战舰,伽雷或者别的星球,总之我会找一艘,我会重新来接你,这一次我不会睡着了。”


 


像是一滴水珠颤巍巍落了下来。


王源又按上了心脏,这次它没有收紧,只是格外发胀,又一种陌生的感觉。


 


“你快走啊!”王俊凯大吼道:“不然你会爆炸的!”


王源被他吼得一愣,他的手还没有从胸口放下来,王俊凯死死盯着他按在心上的手,恐惧淹没了他的面孔,他又吼了一声:“快走!”


王源后退了一步。


左胸口更加发胀。


他的眼眶极端湿润,但他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感情,48年了,太陌生。


 


直到他退到神殿门口,已经快要接触到身后异星发烫的红光,他的胸口遍布疼痛,像是石板不断落下挤压着心脏,他快喘不过来气,一定要做点什么才可以好受点,可是眼眶再发涩也流不出任何东西。


他转过头,看向神殿外的虫星军队。从前48年,他看过这些人无数次,没有发现一丝异样,但这次不同,他已经看过一次镜子,这世上唯一一个对他开启的镜子,他从王俊凯的瞳孔中看到过自己的样子,人类柔和的轮廓和此时面对的千军万马一点也不同。


王源回过头,王俊凯还站在原地,肩上落满不化的积雪,他温柔地望着自己,说道:“我会来接你的。”


王源知道他会来的,也许太阳不会到来,但是王俊凯会如约而赴,他为了接他,已经在这个遥远的星系孤独漂浮了48年了。


 


王源的心脏又疼了起来。


他必须做点什么。


 


“王源!”王俊凯看到他的举动,向前迈出一步,“你干什么!”


他手腕上的AI也响起了,“长官,请停下你的动作,请停下。”


停不下来。


心脏的疼痛停不下来。


只有奔向他的时候没有那么痛,身后的红光像是地球上的黄昏霞光,笼罩着向王俊凯跑去的王源,那是他的终点。即便这个终点意味着与虫星的决裂,是对虫星的蔑视和宣战,这个终点可能迎接他的只有百分之九十九可能的死亡,但他一定要为百分之一的活着努力一下。


无论死亡还是或者,这个终点有王俊凯,这就是它的所有意义了。


 


“带我走啊!”


王源的声音戛然而止,一枚激光弹呼啸着穿透了他。


也有什么穿透了王俊凯,他睁大了眼睛:“王源——”


 


    [7,β-伽雷星-惩戒牢狱]


 


他的左肩传来剧痛。


王源动了一下,便喘出一口粗气,他不敢再动,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地牢。


被激光弹贯穿之后,他跌倒在地,随后便被士兵捕获了,他们给他注射了一种药物,药力让他五感麻痹,视线模糊,依稀只记得被人抬到了神殿下一个黑黢黢的地牢,和他一样上了镣铐、被关进来的还有王俊凯。


王源试着喊他,“王俊凯?”


没有声音传来,但灯亮了一些,得以看清对面的光牢。中间的座椅古老典雅,繁复花纹还缀满宝石,王俊凯就坐在这个王座上,他清醒着,但他看不到王源,也听不到王源的声音。


他的手腕带着镣铐,没有武器,没有危害。虫星的人正在审判他。


 


“姓名。”


“王俊凯。”


“来到飞鲸星系的时间。”


“48年前。”


“你的任务。”


王俊凯没有回答。


“重复一遍,你的任务。”


“接走王源。”


“除此以外的任务。”


“没有。”


王俊凯坐在一束光里,他的头发和身体轮廓有一层柔和的金边,“能让我见见他吗?”


“不能。”冰冷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,“说出你的额外任务。”


王俊凯笑了笑,“我不知道你在执着什么,我来到这里只有一个任务,就是接走王源。”


“你们的关系,回答。”


“他是人类英雄,我是一个普通的士兵。”王俊凯说道:“我们是上下级的关系,任务执行者和任务的关系。”


“不过。”王俊凯顿了一下,笑出了虎牙,“我喜欢他。这个问题你没问我,算送你的。”


虽然他看不到,但王源还是脸红了。


 


虫星还在执着任务问题,他们似乎认定王俊凯来到此地并不仅仅单纯是为了接走王源。他们看到问不出什么有效信息,便换了一种方式,只听一阵嗡声响起,王俊凯的头顶悬起一个发光的环状物,环内有电流激荡。


王源警惕道:“那是什么?”


手腕的人声又响了起来,“长官,那是次级冲击波环,能够发出强劲有力的电冲波,会对人体和人脑造成损伤。通常用于刑罚。”


“为什么要对他使用这个。”王源有些崩溃,“你们不冲我来吗?你们不是应该更忌惮我吗?他只是来接我的人啊!”


“长官,事情并不是您想的这么简单,我们已经看守了你48年,当然会有一些别的发现。”


 


是,是很奇怪。一架漂浮在太空48年的战舰,一个在休眠舱沉睡的人,如果只是为了接走完成任务的王源,也显得太不合理了。假如王源失败了呢,假如他吸引来了虫星的火力呢,又假如他死了,王俊凯岂不是一直都接不到他了,这个任务从根本上来说没有非得开始的必要,他开展的是一次自杀式袭击,根本就不需要人来接回他,地球上的人没有想到吗?


可是无论有多奇怪,都不是王俊凯现在因此受刑的理由,他已经孤独了48年,他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呢?


 


“来吧。”王俊凯坐在王座上,坐在光耀中。


头顶的光环正在积蓄能量,远远望去就像倒放的天国,这天国即将对王俊凯发动一次前所未有毁天灭地的冲击,可能会直接要了他的命。


“不行!不要!”


王源挣扎着靠近光牢,只接触到边缘就被重力击回原地。


没有金属外壳保护的他只是血肉之躯,这种力道让他哇一下吐出一口血。


他眼睁睁看着那道冲击波如同天雷,狠狠劈向了王俊凯,他的耳朵几乎被震聋了,在绝对真空中他看到王俊凯的眼睛变成了红色。


虫星的人继续发问:“你的额外任务是什么,回答。”


王俊凯的嘴边溢出血,他的眼睛变得更红,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

 


王源知道他在承受疼痛,难以忍受的疼痛。尽管他一个字都没说,但王源的心感受到了在冲击波下扭曲变形紧缩的心脏,他听到了王俊凯的骨头一寸一寸朝着地面挤压的爆裂声响,他知道王俊凯在吼,每一个细胞都在嘶吼。


在这一刻他对王俊凯的痛苦感应到了百分百,如同他的头顶也笼罩着一个倒转天国,如同他也遭受了同一次冲击。


如同他们心意相通,意识同体。


 


记忆呼啸而过,如同陨石砸落。


 


    [8,记忆-地球-实验室]


 


“听好了,我的孩子们,现在正是人类历史上最为紧急的危难关头。今年是3000年,我知道你们曾经一定制定过很多计划,在这个全新的世纪你们要像重生一样开始你们的光荣和梦想,但是外星敌人的到来打破了这些幻想。


“我们并不是这个宇宙中唯一的生命体,我们见识到了敌人的强大,它们先进的武器击毁了我们的家园,使得如今的地球到处都是废墟和遗迹。但是跟损毁的家园比起来,人类被击溃的信心、被碾压的尊严才更让人绝望。


“但人类还有你们。


“你们是万里挑一,被选中的人,你们要去做一个必须两个人一起才能完成的任务。”


 


实验室里格外安静,孩子们围成一圈,无数电子屏在他们身后闪烁,也有很多制服军官在静静听着这番讲话。


一位女军官附身,轻声问王源:“你们来自哪个城市?”


她看着这两个从进来起就牵着手的年轻男孩子。


王源没有答话,将王俊凯的手握得更紧了,“别怕”王俊凯安慰他,然后转头回答道:“我们来自重庆。”


“那很远啊,你们辛苦了。”女军官叹了口气,“但接下来,还会有更辛苦的事要去做。”


他们还是孩子,未成年的男孩和女孩,有很多都是全国各地搜寻而来的双胞胎。他们听着台上的长官讲解拯救人类的计划,一知半解,听不懂。


 


“我们要有两个人去完成这次的任务。


“第一个要前往虫族当做间谍,为了避免沉沦,成为无意识的叛徒,必须有人与他传送意识,心灵感应。


“第二个在虫星边缘收集第一个发来的虫星情报,并且驾驶战舰前往虫星各大基地,击碎吞噬能源点。这样的能源点有48个,全部都击碎后,即可集合回航。


“我们要抵达的,将会是一个完全不同于银河系的未知星系,那里太陌生了,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力量只有心灵的力量,这个计划必须要由两个人完成,这也是为什么找来的你们,大部分都是双胞胎,因为我们必须找两个心意相通,意识共振的人。”


 


女军官感叹道:“难以相信,在灾难面前,科学与逻辑也起不了作用,唯有信玄之又玄的心灵,相信爱……”


另一个男军官回答她,“爱是最终极的意义。”


全部孩子测试完毕,最合适的人选已经送到了长官手中。


“此次计划的执行者,为王源和王俊凯。祝福你们,我的孩子,祝福你们成功。”长官紧握姓名条,朝着台下敬礼,泪水滚滚而下,“我祝福你们成功。”


 


我和他并非血脉,却拥有足够强的吸引力,可以隔着星河意识共振,心灵相通。因此这个计划只有我和他可以执行,数月之后我们坐上了不同的银色战舰,同一时间启航,一同穿越过7个时空跳跃点,一起来到了遥远的飞鲸星系。我们从来都没有分开,从来都不是孤独一人。


但没有考虑到运气这么差,居然我被洗脑而他失忆了。但不要紧,我们依旧会找寻彼此,在这孤独渺茫的宇宙中,再见面。


这个计划,叫做半星计划。


 


    [9,现实-伽雷星-惩戒牢狱]


 


【王俊凯,男,半星计划参与者。48年前驾驶战舰去往飞鲸星系,在48年的时间中依次击毁能源点,为人类争取时间给予虫星致命一击。任务状态:成功。人类英雄,授予勋章,半星。】


恢复的记忆中,记载着这样的档案信息,这是被他遗忘了48年的事。


我是英雄,但你是更英雄。


 


王源抬起手腕,记忆恢复后他可以使用这个金属装置的更多功能——比方说开火攻击。从他手腕射出的光波击碎了光牢,他放出机械犬,抄抱起王俊凯一跃而起,跳到了巨大的金属犬背上,稳稳站住了。


金属翅膀不断划破地牢的顶端,碎石纷纷落下,只听机械犬嘶吼一声,他们已经穿破地面,来到了神殿的中央。


“王俊凯?”王源叫不醒他,冲击波似乎对他造成了很大的损伤。


“得想办法离开这。”


王源抬眼看了看,无数飞碟从刚刚机械犬破开的地洞旋转着飞了出来,虽然可以和它们周旋片刻,但坚持不了很长时间。


他吹了个口哨,“去那儿!”


机械犬听懂了他的指令,锋利的翅膀切割开拦路的飞碟,即刻便到了巨大的石壁前。王源望着真言之洞,喃喃道:“为什么会指引我们降落在此,伽雷民族在这到底留了什么……”


手腕上的人声又响了起来,“长官,这就是真言之洞吗?”


“是。”王源的声音很冷:“为什么你还没死?”


“我已经死了,长官,现在我的意识也快到终点,不过我居然可以在最后一刻看到真言之洞,有些遗憾,也许我能从洞中看到虫星的未来……我们已经扩张到了宇宙的尽头……成为一切的主宰……”


“你们只会死。”王源冷冷道。


“长官……你在骗我……”人声快要消失了,“你看不到我的真言是什么,一个人怎么能看到另一个人的恐惧和爱呢?”


王源的心,忽然停了。


是啊。


一个人的真言只有自己可以看到。


那为什么在那个夜晚,王俊凯看到了他的恐惧和他的爱呢?地球末日和悬崖血泊,还有3000年的重庆城市以及那条南滨路,为什么王俊凯可以看到呢?


他似乎缺失了最重要的一环记忆。


 


3000年,重庆因为攻击陷入混乱,他和王俊凯一路逃到了深山,暂居在悬崖之上。数月后他们被科学探测员找到,王俊凯杀死了探测员,自己也身受重伤,他背着他逃下山来,用自己的星星项链换到了珍贵的药材,这才维持住了王俊凯的生命。不到半月,他们被四处搜寻双胞胎的实验人员发现了,带到了地下临时实验室,经过测试他们成为了最合适的人选,参加了半星计划,随即开始了远征。


有什么被他遗漏了吗?


有什么被他搞错了吗?


 


“不是他杀死的。”机械犬回过头来,用它净白色的瞳孔温和注视小主人,“那个科学探测员,不是他杀死的,是你。”


王源一愣,“什么,是我?”


“所以不是他身受重伤,是你。”机械犬眼中的白色像是翻滚而起的巨浪,将他推向了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,“你的伤很严重,已经快要死了。他背你到了地下实验室,所有的医生都说你的心脏衰微,已经不可能再活下去了。但是他……”


 


“把我的心给他一半。”王俊凯执拗地看着医生,“既然他的心不能用了,那就把我的心分给他一半。”


“但这样……”医生似乎没有想到面前的年轻男孩会说出这句话:“但这样你也会有危险的,尽管换心手术有成功案例,但是换一半心……”


王俊凯:“我不怕危险,我怕的是没有可能性。”


他躺到了手术台上,昏迷不醒身上插满管子的王源就躺在他的旁边,王俊凯伸出手,小拇指轻轻勾住王源动也不动的拇指。他突然安心极了,闭上眼睛,“来吧。”


 


“手术破坏了你的一部分记忆。”机械犬继续说道:“他也不想让你回想起来自己曾经死过一次,那样太痛苦了。”


“可是……”王源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了出来:“……他难道就不痛苦吗?”


他的哥哥,他的爱人,做下决定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做好的最坏的准备?如果不能一起闯荡,那就一起赴死。


 


签署手术协议的时候,王俊凯犹豫都没有犹豫。


从今往后,你的痛就是我的痛,你的伤就是我的伤,无论你在何处,我都会有所感应,你和我像是双生子,又像是人魂一体。因为你就是我,我就是你。


即使生老病死也愿意分享给他吗?


我愿意。


手术仪式仿佛婚礼现场。


 


我们是最合适半星计划的人,因为我们共享了同一个心脏。


 


王源的眼睛模糊了,他的眼泪争先恐后滚落到了王俊凯的脸上,就像是悬崖上的那场大雨,当时的他以为探测员对准王俊凯的拍摄器是外星枪支,想也不想就冲上去杀了他,挡住了致命一击,因此身受重伤。


他不是一个人在舍生忘死,王俊凯也做了相同的事。


多年以前,3000年新世纪的那一天,他们照往常一样下了课,路上的人们谈论着晚上跨世纪的流星雨,他们也不例外。


在南滨路的尽头,无数流星滑落的夜幕下,王俊凯打开了盒子,里面是一条星星项链。当初送他这份礼物时,天上正在下流星雨。那是一切毁灭前的最后一场流星雨。


王俊凯将项链戴上他的脖子,轻声道:“一生一世,一心一意。”


嗯。


一心一意,一生一世。


 


他的眼泪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擦去了,王俊凯露出熟悉的眼神,“嗨,哭什么,真拿你没办法。”


王源抱紧了他,无言无语地抱紧了他。


“我好想你……我好想你……在虫星的每一天我都想念着你,我的心是你的,我也是你的,你带我回家吧,我们回家吧……”


王俊凯轻轻拍了拍他的头:“好了,源源不哭了,回家吧。”


他用力点了点头,擦掉眼泪,抬起了手腕,王俊凯也抬起半星项链,机械犬也对准了石壁上的真言之洞,三股不同的能量注入了名为爱的孔洞。轰鸣声从地下响起,一艘巨大的飞船抖落碎石,慢慢浮现出了真身。这是伽雷民族当时留下的最后一架逃生飞船。


王俊凯拉开了舱门,抱着王源滚入飞船内部,机械犬飞进来时,锋利的翅膀差点划伤了他们。


王俊凯叫道:“嘿,小心点!”


机械犬收起了翅膀,耷拉下了脑袋。


驾驶室的灯光全部亮起,王源驱动了引擎。飞船腾飞而起,冲破神庙的天顶,将那枚巨大的星星悬挂在船头,向着高空不断飞行,将飞碟全数抛在了后方。


进入大气层,飞离大气层,远离伽雷的引力范围,来到了无重力的太空。


他们的手掌放在通讯器上。


“报告,虫星的能源现已损毁一半,任务完成。”


“报告,48个能源点已经全部击碎,任务完成。”


地球总部发来了48年来的第一条信息:“执行最终任务。”


“是。”王源和王俊凯齐声说道:“开始启动48年内在虫星埋下的爆破点,现在实行爆破。”


“五。”


“四。”


“三。”


“二。”


“一。”


遥远的星云似乎更为鲜艳和瑰丽了,虫星燃烧了起来,巨大的能量致使整个星系在波动,他们的飞船也在轻轻摇晃。从屏幕上看到的星球火焰,将要燃烧整整1108年才会完全熄灭。王源看得聚精会神,没留意手腕一松。


用尽了所有能源的金属装置掉落在地上,碎裂开来,中间躺着一颗半星。


这是他浑身上下最坚硬的金属,无法粉碎,无法拆除,里面保护着一颗碎掉的星星,一颗唯一的星星。


他将星星捡了起来,王俊凯摘下脖子上的项链,放到一起,一半接轨了一半,一半找到了另一半。严密无缝,独一无二。他们将项链悬挂在了屏幕上,一抬眼就可以看到的地方。


王俊凯笑了笑:“要返航了。”


王源点了点头,“这次不用分开走了。”


王俊凯:“现在呢,做什么?”


王源:“我想做一件当初启航时就想做的事。”


那时隔着飞船和星河,他无法亲到他的眼睛。这次终于可以了。王源凑近,蜻蜓点水般亲了亲王俊凯的眼睛。


睫毛颤抖像是两个婴儿宇宙,开合之间已过去千百万亿年,光阴失踪而走,只有头顶完整的星星项链轻微晃荡着,中间的一丝裂缝,如同四十八年的一道天裂,告诉整个观看他们亲吻缠绵的宇宙,他们曾经分开过。


如今又完整了。


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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